
孙富谦整理
早年间有个财主叫王鄂,那可是实打实的有钱人,家里的地一垄挨一垄,从村头能铺到山根下,光长工就雇了四五个,天天跟着他伺候庄稼、打理院子,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。王鄂虽然是当地这儿有名的财主,可跟那些抠门的有钱人不一样,他对家里下人从来都宽厚,从不苛待,平时还总爱帮衬穷苦人,乐善好施的名声人人夸。媳妇儿姓李名叫玉贞,温德贤惠。就是有件遗憾事儿,他都人到中年了,俩人还没个一儿半女。有时候夜深人静,两口子也会叹叹气、唏嘘几句,但也没过多埋怨啥,日子该咋过还咋过,平平静静的,倒也舒心。
这天中午太阳暖洋洋的,王鄂心情挺好,牵出家里那匹枣红马,翻身上马就出去溜达了。他骑着马慢悠悠地顺着大道走,一边晃悠一边琢磨着今年的收成,心里美滋滋的。走着走着,就见对面大路上来了个老道,骑着一头灰扑扑的小毛驴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,手里还拿着个拂尘,慢悠悠地往这边来。
俩人越走越近,眼看就要擦肩而过,王鄂本来没当回事,就想骑着马直接过去。可谁知道,那老道刚跟他错身走了两步,突然“吁”一声拉住了驴缰绳,调转驴头就追了上来,朝着王鄂喊道:“这位施主,且慢走!” 王鄂听见喊声,勒住马回头一看,见是那老道,心里挺纳闷:“道长,你叫我有事?”老道催着毛驴凑到跟前,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王鄂一番,眉头一皱,叹了口气说:“施主,不瞒你说,我刚看你脸上带着一股浓重的晦气,可不是好兆头啊!” 王鄂一听“晦气”俩字,心里咯噔一下,连忙问道:“道长,你这话啥意思?啥晦气啊?” “实不相瞒,”老道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,语气严肃起来,“我看你这晦气缠身,一百天之内,必定要摊上一场人命官司!到时候怕是牢狱之灾难躲,弄不好还得吃大亏!”“人命官司?”王鄂吓得一哆嗦,手里的马缰绳都差点没攥住。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惹上官司,更何况还是人命关天的事,顿时惊慌失措,脸上的血色都没了,连忙从马上下来,对着老道作揖:“道长,道长!您可别吓唬我啊!我平时也没干啥亏心事,咋就摊上这事儿了?您一定有办法破解,求求您给我指点指点,只要能躲过这一劫,我一定重谢您!”
展开剩余90%老道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,沉吟了片刻,说道:“施主莫慌,这灾劫虽凶,但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。你听好了,从明日起,你得赶紧离开家,往东南方向走,找个清静地方躲起来,千万别掺和家里的事,也别跟外人起争执,安安分分躲够一百天,等这晦气散了,这人命官司自然就躲过去了。”
王鄂一听有破解的办法,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,但还是慌得不行,连忙追问:“道长,东南方向?具体去哪啊?躲的时候还有啥要注意的不?”
老道摆了摆手:“无需特定地点,只要是东南方向,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就行,关键是心要静,别惹是非。记住,一百天之内千万别回来,也别让家里人找你,不然天机泄露,可就不灵了。”
王鄂连连点头,把老道的话死死记在心里,又千恩万谢了一番,转身就想回家收拾东西赶紧出发,那股子悠闲溜达的心思,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晦气和官司吓得烟消云散了。王鄂踏进家门的时候,脚步都发飘,魂儿像被什么东西勾走了似的,连老婆李氏迎上来打招呼都没听见。玉贞瞅着不对劲啊,往常他从镇上回来,要么乐呵呵的,要么念叨着地里的活儿,今儿个倒好,眼皮耷拉着,脸色蜡黄,坐在炕沿上半天没挪窝,手里的烟袋锅子都忘了点。“你这是咋了?”李氏忍不住推了他一把,“跟丢了魂儿似的,路上出啥事儿了?王鄂长叹了口气,把烟袋往炕桌上一搁,声音都透着股没精打采:我今儿个遇上件邪乎事儿。”李氏心里一紧:“啥邪乎事儿?你倒说说。”“今儿个从镇上回来,半道上碰见个老道,”王鄂咽了口唾沫,压低了声音,“那老道拦住我,说我印堂发黑,身上带着重晦气,最近要是在家待着,怕是要连累家里人,唯一的法子就是赶紧出远门避一避,最少得一百天,才能把这晦气躲过去。”玉贞一听,脸“唰”地就白了,手里正择的菜叶子都掉在了地上:“啥?晦气?还要走一百天?这可咋整啊!”她来回踱了两步,心里乱成了一团麻:“你这一走,家里咋办,万一有个啥急事,我一个妇道人家哪儿扛得住啊?”王鄂也是愁眉不展,双手抱着头:“我也正犯愁呢!老道说了,这晦气不能不当回事,可我走了,家里这一摊子谁来管?”俩人你一言我一语,琢磨了大半天,越想越没辙。亲戚们要么住得远,要么自家事儿都忙不过来,邻里街坊倒是近,可谁家愿意天天过来帮着照看这么大个家?“要不……找找程大个子?”玉贞突然停下脚步,眼睛亮了一下。王鄂猛地抬起头:“程大个子?你是说咱家那打头的长工?”“可不就是他嘛!”李氏赶紧说,“你想啊,程大个子为人多厚实,做事又果敢,咱们家地里的活儿、家里的杂事,他哪样不是料理得明明白白?平时村里有人闹纠纷,他上去说两句,大家伙儿都服他。他人品咱们信得过,又有本事,你走了,把家里托付给他,准没错。”王鄂琢磨了琢磨,越想越觉得靠谱。程大个子本名程勇,因为长得人高马大,村里人和家里人都习惯叫他程大个子。他在王家做长工好几年了,干活从不偷懒耍滑,心思也细,去年夏天暴雨冲了堤坝,还是他带着几个伙计连夜抢修,才没让庄稼被淹。而且他人缘好,遇事有主见,真要是家里出点啥状况,他肯定能扛起来。“除了他,还真没第二个人选了。”王鄂点了点头,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一半,“明儿个我就跟他说说这事儿,好好跟他托付托付,咱们多给他算点工钱,再托他多费心。李氏也松了口气:“也只能这样了。只要他肯应下来,你在外面也能安心避晦气,家里这一百天也能撑过去。但愿这老道的话准,你早点把晦气躲过去,早点回来。”王鄂嗯了一声,虽然心里还有些打鼓,但总算有了个着落,不像刚才那样六神无主了。当下俩人又合计了半天,想着明天跟程大个子怎么说,家里的账目、田地的活计该怎么交代,不知不觉天都黑透了。翻来覆去琢磨托付家里的事儿,生怕有啥没考虑到的地方,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,才算稍稍放下心来。
天刚亮没多久,院子里就传来了伙计们上工的动静,程大个子那厚实的脚步声尤其明显——他个头高、步子沉,走起来咚咚响,一听就知道是他。王鄂赶紧起身,冲外喊了声最年轻的伙计小三子:“小三子,你去跟程大个子说一声,让他先别着急吃饭,到内宅来一趟,我有要紧事儿跟他说。”小三子脆生生应了声“好嘞”,转头就找到了正准备去伙房盛饭的程大个子。程大个子一听这话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手里的粗瓷碗差点没端稳。“东家让我先别吃饭,去内宅?”他挠了挠后脑勺,心里直犯嘀咕,“难道是我昨儿个犁地没把地界划清楚?还是喂牲口的时候忘了添草料?要不就是上次帮东家拉货,路上不小心蹭了车?”越想心里越忐忑,程大个子搓了搓手上的泥,跟着小三子往内宅走,脚步都比平时慢了半拍。他为人厚实,干活向来尽心尽力,可架不住东家突然这么叫他,还不让吃饭,难免琢磨是不是自己哪儿做错了,要挨东家责怪。
一进内宅屋门,程大个子还没来得及低头认错,就见王鄂脸上带着笑迎了上来,拍了拍他的胳膊:“大个子,来了?快进屋坐。”
程大个子愣了愣,顺着王鄂指的方向一看,八仙桌上摆得整整齐齐:两碟荤菜——一盘酱牛肉、一盘炒鸡蛋,两碟素菜——凉拌黄瓜、腌萝卜条,旁边还搁着一壶烫热的白酒,冒着热气。
“东家,这……这是干啥?”程大个子彻底懵了,受宠若惊地站在原地,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,“我是不是哪儿做错了?您要是有气就直说,可别这么客气,我心里不踏实。”
王鄂哈哈一笑,拉着他坐下:“你想啥呢!你在我家干了这么多年,活儿干得咋样我心里有数,哪儿能怪你。快坐下,咱爷俩先吃点喝点,边吃边说。”玉贞也在一旁搭话:“大个子,别拘束,就跟在自己家一样,快动筷子。”程大个子这才试试探探地坐下,拿起筷子也不敢放开吃,就夹了两口素菜,喝了一小口酒。王鄂倒是频频给他夹菜,把酱牛肉往他跟前推了推:“多吃点,都是自家做的,不用客气。”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王鄂放下酒杯,脸上的笑容收了收,神情变得郑重起来:“大个子,今儿个叫你过来,是有件大事要托付你。”程大个子赶紧放下筷子,坐直了身子:“东家您说,只要我能办到的,绝不含糊。”“我昨儿个遇上位老道,说我身上带了晦气,得出去避一百天,不然要连累家里人,”王鄂叹了口气,“我这一出门,家里老的小的、地里的活儿、家里的杂事,就都得劳你多费心了。你为人厚实果敢,这家里的事,我也就信得过你。”程大个子一听,当即拍了拍胸脯:“东家您放心!这事儿包在我身上!您尽管出去避晦气,家里的庄稼我会侍弄好,牲口会喂好,有啥急事我先顶着,等您回来。”见他答应得干脆,王鄂和玉贞都松了口气,又细细交代了些家里的账目和要注意的事儿,程大个子都一一记在心里。
一切都安排妥了,王鄂收拾好行李,带足了盘缠路费,牵出家里那匹枣红马,翻身上马。玉贞送到村口,反复叮嘱他在外注意安全,王鄂应着,一夹马肚子,枣红马顺着大路,朝着东南方向慢慢走去。
他也没啥明确的目的地,就想着离家里远些,避够一百天再说。一路上信马由缰,每天走个几十里地,遇上像样的客栈就住下来歇脚。
这天晌午,王鄂走到一个热闹的集镇上,看街边有家“董家老店”,门面收拾得干净,进去一看,房间也整洁,就决定在这儿住下。接连住了两三天,他发现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,原本清静的院子都变得熙熙攘攘。
早上起来,王鄂在院子里漱口,董掌柜凑过来笑着说:“老客,看你这几天也没啥要紧事,天天在屋里待着,咋不去凑个热闹?”王鄂愣了愣:“啥热闹?这镇上有啥新鲜事儿?”“你还不知道啊?”董掌柜指了指东南方向,“离这儿不远有座山,每三年就有一次神仙舍药的事儿,听说那药能治百病,灵得很!你看这店里的客人,都是奔着这事儿来的,这两天就是舍药的日子了,人还得往多了去呢。”王鄂心里一动,反正闲着也是闲着,出去逛逛也好,说不定还能看看新鲜。他点了点头:“哦?还有这事儿?那我今儿个就过去瞧瞧。”王鄂跟着黑压压的人群往山下挪,心里还琢磨着:本以为这山上有仙庙,能求着仙药治百病,可越走越不对劲,连个庙檐的影子都没看着。
到了山根底下一瞧,嘿,哪儿是什么庙宇啊,就是个黑黢黢的山洞,洞口堵得水泄不通,求仙药的人挤挤搡搡,有刚进去的,有烧完香出来的,嘴里还念念有词。王鄂也想求点仙药给家里老人试试,只好跟着人群往前挤,胳膊肘碰着胳膊肘,脚尖踩着脚后跟,好容易才挪进洞里。洞里也没什么稀奇的,就中间摆着张破桌子,桌子底下压着块青石板,石板边缘都让香火熏得发黑。大伙儿都围着桌子,有的磕头,有的烧香,嘴里祷告着“求仙长赐药”“保佑家人平安”,烟味呛得人直咳嗽。王鄂正跟着鞠躬呢,旁边有个穿短褂的汉子突然嚷嚷起来:“我说大伙儿,光在这儿烧香也不见着仙药啊,不如把这桌子挪开,掀开石板看看,说不定仙药藏底下呢?”这话一出,立马有人附和:“对啊对啊,看看也无妨!”几个人撸起袖子就去挪桌子,桌子看着沉,好几个人合力一使劲,“哐当”一声就挪到了一边。接着有人蹲下,抓住青石板的边缘,“一二、一二”地喊着号子,石板被掀了起来,底下赫然露出个黑幽幽的洞穴,深不见底,还透着点凉飕飕的风。众人都好奇,一个个往前探着脑袋想瞧个究竟,你推我挤的,洞里本来就窄,这一闹腾更乱了。王鄂站在人群中间,还没来得及反应,背后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,脚下一滑,“啊呀”一声,整个人就朝着洞穴摔了下去。
下坠的时候王鄂脑子一片空白,只觉得风呼呼地往耳朵里灌,身体失重似的往下坠,不知道过了多久,“咚”的一声,他重重摔在地上,脑袋“嗡”的一下,眼冒金星。缓了好半天,他才慢慢坐起来,摸了摸脑袋,还好没破,就是浑身疼。四周黑漆漆的,伸手不见五指,也不知道这洞有多深,往上瞧也看不见洞口的光亮。
正犯愁呢,王鄂忽然瞥见远处有一点点微弱的光,像萤火虫似的。他心想,总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,顺着光亮走说不定能找到出路,于是就扶着洞壁,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光亮处挪。越往前走,光亮越明显,风也变得暖和起来,到最后,那光亮刺眼得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。等他适应了光线,睁开眼一瞧,嚯,豁然开朗!眼前哪儿还是黑漆漆的洞穴啊,竟是一片世外桃源似的地方,绿树成荫,鸟语花香,远处还有潺潺的溪水,空气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深呼吸。
更让他吃惊的是,不远处的石头凳子上,坐着个老道,正是他之前在山路上碰到过的那位。老道见了他,慢悠悠地开口:“王鄂,你可算来了。”王鄂愣了一下,赶紧答应:“道长,是我。”老道摆了摆手,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小茅草屋:“你先进屋歇着,我这儿正忙着呢,待会儿再说。”
王鄂听话地走进茅屋,屋里挺干净,就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,还有个纺车,纺车旁边坐着个大闺女,正低着头纺线,模样清秀,就是不说话,光顾着手里的活计。王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,在屋里待了一会儿,觉得实在没趣,就又走了出来。老道见他出来,问道:“你出来干啥?屋里不好歇着?”王鄂挠了挠头,实话实说:“道长,屋里就一个大闺女,她也不和我说话,我待着怪别扭的。老道听了,哈哈大笑:“傻小子,你再进去呗,那是我妹妹。别急着出来,等会儿到了饭点,她自然会给你做饭吃。王鄂一听,哦,原来是道长的妹妹,怪不得看着气质不俗,他只好又转身走进屋里,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,静静的等着。眼瞅着就到晌午了,日头正毒,晒得院子里的石板都发烫。大闺女麻溜地把纺车往屋檐下一靠,收得整整齐齐,转身就钻进了厨房。没多大一会儿,饭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。她手脚是真利索,烙得金黄的玉米面饼子,炒了盘翠绿的青菜,还有一碗飘着油花的杂粮粥,妥妥当当摆在了王鄂面前。王鄂坐下吃饭,她就站在一旁看着,等他放下筷子,又立马过来收拾碗筷,端着往厨房去,洗完擦干,转身拿起纺车又开始纺线,从头到尾,没跟王鄂说过一句话,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。
就这么过了三四天,王鄂心里别提多别扭了。天天跟个闷葫芦似的待在这儿,对方连个眼神交流都少,吃饭睡觉干活,全程零沟通,那尴尬劲儿就别提了。他实在熬不住,又溜溜达达去找老道。“道长,您说这事儿闹的,”王鄂挠着头,一脸为难,“您家那大闺女是真勤快,饭菜做得也好,可就是不说话啊!天天这么大眼瞪小眼的,我实在坐不住了,想换个地方落脚。”老道听了,捋着胡子笑了:“别急着走,我给你出个主意。你明天吃完饭,偷偷把碗筷藏起来,别让她着见。按我说的做,慢慢她就跟你说话了。”王鄂半信半疑,但也没别的辙,就照着老道的话试了。第二天吃完饭,他趁大闺女转身收拾灶台的功夫,把碗筷揣进怀里,找了个柜子角落藏好。又过了两天,大闺女收拾桌子时,发现碗筷没了,愣了一下,终于开口说话了,声音脆生生的:“你这吃饭,是把碗筷都给吃进肚子里去了?”王鄂憋不住笑,赶紧从柜子里把碗筷拿出来,递到她手里:“哪能啊,给你收着呢。”大闺女接过碗筷,脸上一下子绽开了,眉眼弯弯的,嫣然一笑道:“你可真调皮!”这一笑,就跟冰融雪化似的,之前的生分劲儿全没了。她一边擦着碗筷,一边问王鄂:“你打哪儿来啊?家里还有啥人?咋想着来这深山里了?”王鄂见她终于肯说话,心里的石头落了地,赶紧一一回答,又顺势问起她的名字。“我叫彩霞。”姑娘轻声说道。打这儿起,俩人就熟络起来了。吃饭时会聊两句家常,王鄂帮着劈柴挑水,彩霞纺线做饭,院子里总算有了些烟火气,不再是之前那死气沉沉的模样。
可没安稳几天,老道突然找上门来,冲王鄂说:“你该走了,此地不宜久留。”王鄂心里咯噔一下,刚要收拾东西,彩霞一把拉住他的胳膊,急道:“别走!”王鄂看着她眼里的恳求,终究没忍心动身。又过了几日,老道又来了,脸上带着点责怪的神色:“我上次就叫你走,你咋还在这儿磨蹭?”王鄂赶紧应着:“这就走,这就走。”等老道气冲冲地离开,彩霞拉着他说:“你找几根柳条,做个弓箭挂在门口。我哥哥来了,少不了要骂你一顿,但骂完之后,就再也不会来撵你走了。”王鄂虽然纳闷,但还是照着做了,用柳条编了个简单的弓箭,挂在了院门上。
果然,没过多久,老道又急匆匆地来了,一看见门口的柳条弓箭,立马火冒三丈,指着王鄂劈头盖脸骂了一顿,骂得挺凶,却没提让他走的话,骂完就甩袖离开了。王鄂一头雾水,转头问彩霞:“这到底是咋回事啊?”彩霞抿嘴笑了:“我们这儿有个习俗,新人成亲的时候,都会在门口挂弓箭,寓意驱邪避灾,日子顺顺当当。我哥哥一看这弓箭,就以为咱们俩已经成亲了,自然不会再来撵你了。”王鄂这才恍然大悟,看着彩霞红扑扑的脸蛋,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暖意深山里的三年缘。王鄂和彩霞,从此就跟正经夫妻似的过起了小日子。深山古峪里没啥讲究,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渴了喝山泉水,饿了打野味、采山菜,日子虽简单,却也透着股踏实劲儿。
相处久了,俩人的心也越贴越近,没过多久,彩霞就怀上了身孕。老话咋说的,“十月怀胎,一朝分娩”,这话一点儿不假。转过年开春,山里的野花刚冒头,彩霞就生下个大胖小子,哭声洪亮得能惊飞林子里的小鸟。王鄂早早就预备下一块猫兰色的布,软乎乎的,当下就小心翼翼地把孩子包裹起来,看着那粉嫩的小脸蛋,俩人心里都甜滋滋的。
可高兴劲儿没过多久,愁事儿就来了。这深山老林里,吃的穿的都缺,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,咋拉扯孩子长大?俩人对着襁褓里的娃犯了难,彩霞琢磨了半天,抬头跟王鄂说:“我给我姐送去,她那儿能照看着。”说完抱起孩子,裹了裹衣裳就往外走。王鄂在屋里等着,心里虽有琢磨,却没多问。没过一会儿,彩霞就回来了,脸上看不出啥异样,王鄂没问她姐到底在哪儿,彩霞也没主动说,这事儿就跟没提过似的,俩人还跟以前一样过日子。
日子过得飞快,转眼三年就过去了。这天,彩霞拉着王鄂的手,语气挺认真:“三年到了,我哥哥又该来舍药了。再说你出来都三年了,家里人也肯定惦记着,这回你是真该走了。”
王鄂一听,心里咯噔一下,满是不舍。这三年的朝夕相处,早让他把彩霞当成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,可他也明白,家里确实放心不下,是该回去看看了。万般无奈之下,他只好答应下来,辞别了彩霞。彩霞一路把他送到当初他进来的那个地穴口,彩霞伸出手轻轻一托,王鄂就觉得一股劲儿把自己往上送,轻轻松松就到了地面。他趴在洞口往下望,心里头空落落的,忍不住问:“彩霞,咱俩还能见面不?”过了好一会儿,才听见彩霞在底下嘤嘤地说:“等咱们儿子考上状元了,咱俩就又见面了。”王鄂心里一紧,还想追问儿子到底在哪儿、过得好不好,可底下再也没了声音。他在洞口蹲了半天,喊了几声彩霞的名字,只有山风穿过树林的呜咽声回应他。没办法,他只好抹了把脸,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片藏着他三年光阴和牵挂的深山古峪,心里却牢牢记下了彩霞的话——等儿子考上状元再相见。
董家老店的门帘一挑,进来个风尘仆仆的汉子,掌柜的董老头抬头一瞅,手里的算盘“啪”地停了,眼睛瞪得溜圆:“这位老客!可是王鄂兄弟?”王鄂点点头,脸上还带着赶路的疲惫。董掌柜几步凑过来,上下打量着他,一脸吃惊:“你这一走就是三年,到底去哪闯荡了?音信全无的,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!”王鄂抿了抿嘴,没细说缘由,只淡淡笑了笑。董掌柜也是个通透人,见他不愿提,便没再追问,搓着手叹了口气:“说起来也对不住你,你这一去不回头,那匹枣红马我实在喂不起——天天草料钱不说,还占着马厩,没法子就给你卖了。你看这事儿咋办?要钱我就把卖马的银子给你,要马我就立马给你挑一匹好的回来,保准不比原先那匹差!”王鄂心里装着回家的念头,想都没想:“我还要马,麻烦董掌柜费心了。”董掌柜办事利索,当天下午就牵来一匹黑鬃马,身形矫健,一看就是脚力好的良驹。王鄂谢过掌柜,翻身上马,跟三年前出门时的信马由缰截然不同,这次他归心似箭,只恨不得一步跨到家门口,一路快马加鞭,尘土飞扬。
没几天功夫,王鄂就到了自家村口。熟悉的院墙,熟悉的老槐树,他勒住马,心里又酸又暖。推开院门,屋里的人听见动静出来,正是他媳妇玉贞和家里的长辈。“当家的?”玉贞愣了愣,随即眼泪就掉了下来,又哭又笑地扑过来,“你可算回来了!”家里人也都围上来,又是问寒又是问暖,惊喜劲儿就别提了。消息传得快,亲朋好友闻讯都赶来看望,屋里屋外闹哄哄的,直到天擦黑才把众人送走。玉贞领着王鄂进了内宅,刚坐下,就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跑了出来,扎着小揪揪,扑到玉贞怀里喊:“妈妈,妈妈!”王鄂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愣住了。他离家整整三年,这孩子看着都两岁多了,哪儿来的?玉贞一看他的神色,就知道他心里犯嘀咕,赶紧拉着他坐下,柔声解释:“你别瞎想,听我慢慢说。你走以后,我是白天黑夜地盼,多亏有刘妈陪着我搭把手。就在你走了一年后的一个夜里,我和刘妈正坐在屋里发愁,忽然听见窗户外头有婴儿哭,那声音细弱,听得人心疼。我赶紧让刘妈出去看看,结果就抱回来这么个娃娃,裹在襁褓里,冻得小脸通红。”
她顿了顿,接着说:“我们仔细一看,孩子是用一块猫兰色的布包着的,干干净净的,不像没人要的。我和刘妈琢磨了半宿,这事儿蹊跷得很,可看着孩子那可怜样,实在不忍心丢了,就想着既然缘分到了,就抚养起来吧。你看,这一晃都这么大了,还特别乖。”王鄂听到“猫兰色的布”,心里猛地一沉,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,当年的一些片段突然冒了出来。他急忙追问:“那块猫兰色的布,你还留着吗?”“那可不,这么重要的东西,我一直收着呢。”玉贞说着,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包袱,打开来,里面果然是那块熟悉的猫兰色布,边角都被洗得有些发白,但布料的纹路还清晰可见。王鄂拿起布,指尖摸着上面熟悉的针脚,瞬间就明白了。王鄂打从外头回来,就没了别的念想,一门心思守着玉贞和孩子过日子。孩子出生那会儿,他琢磨着图个踏实,给娃起名叫栓柱,盼着这孩子能牢牢扎根在自家,平平安安长大。
眼瞅着栓柱就到了上学的年纪,王鄂心里有数,庄稼人要想有出息,读书是正道。他四处打听,费了不少周折,终于把当地最有名的老学究李万年老先生给请来了。李老先生一见到栓柱,就觉得这孩子眼神透亮,是块读书的料,当场就给改了个学名,叫王俊,说这名字既文雅又有气势,盼他将来能成大器。
李老先生教书是真有一套,不藏私、有耐心,王俊也争气,不光用功,天资还聪颖。别的孩子背书要磨半天,他过目不忘;先生讲的道理,他一点就透。就这么寒来暑往好几年,王俊把四书五经读得滚瓜烂熟,肚子里装满了墨水,十里八乡的人见了都夸:“王鄂家的俊儿,将来准是个有大出息的!”
转眼王俊就十八岁了,正巧赶上朝廷开科考试。王鄂和玉贞都鼓励他去试一试,王俊也憋着一股劲,想让爹娘脸上有光。他收拾好行囊,辞别家人,一路进京赶考。几场考试下来,王俊的文章立意深远、文笔流畅,篇篇都名列前茅,最后竟一举夺魁,被皇帝御笔亲点为头名状元!
皇帝见王俊年轻有为、一表人才,心里十分欢喜,正好公主年方二九,到了婚嫁的年纪,就下旨将公主许配给王俊做驸马。还特意恩准他回乡祭祖,顺便和公主完婚。喜讯传到家乡,整个村子都炸开了锅。王家更是忙得热火朝天,府内张灯结彩,红绸挂满了院子,前来道贺的高朋满座,热闹非凡。成亲这天,王鄂和王俊父子俩穿着喜庆的衣裳,忙着招呼各路宾客,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。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,一个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,对着王俊说道:“驸马爷,门外有个中年妇女,穿着乡下人的衣裳,说啥都要见您,拦都拦不住。”王俊一听,琢磨着八成是来讨喜钱的乡亲,就随口吩咐道:“给她拿两吊钱,让她赶紧走吧,别在这儿添乱。”可没一会儿,那下人又跑了回来,一脸为难地说:“驸马爷,不行啊!那妇女见了钱,不但不接,还气得脸都红了,跺了跺脚就往外走,嘴里还念叨着‘这是打发要饭的呢。”忿忿的离开了。王俊听了这话,心里纳闷得很,转头就跟父亲王鄂说了这事儿。王鄂一听,脸色“唰”地就变了,心里咯噔一下,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,赶紧拉住王俊说:“儿啊,这可不是一般人,这是你母亲啊!”王俊当场就愣住了,一脸不解地看着王鄂:“爹,家里不是有母亲吗?玉贞娘一直疼我如亲儿子,咋又冒出来一个母亲?王鄂叹了口气,拉着王俊走到一旁,脸上没了刚才的喜气,眼神里满是复杂。他拍了拍王俊的肩膀,缓缓说道:“儿啊,爹今天得把你的身世告诉你。门外那个,才是你的生身之母;家里的玉贞娘,是你的养身之娘啊……”王俊听了爹王鄂的话,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,愣在那儿半晌没回过神来。等缓过劲儿,他急得直跺脚:“那可咋整?得赶紧追啊!”父子俩脚不沾地地往外跑,一口气追了一二里地,才把那个的生身之母彩霞给拦住。
彩霞红着眼圈,扭头不看王俊,气鼓鼓的还在生闷气,压根不肯原谅他。王鄂在一旁好说歹说,拉着彩霞的手劝:“他娘,孩子之前哪儿知道这些内情啊?都是误会,你就消消气,跟娃回府吧!”说了半天,彩霞这才软了心,点头答应跟王俊回去。
一进状元府,母子俩就拉着话匣子没停,彩霞把这些年想儿子的苦水一股脑倒了出来,哭着说:“儿啊,当年生你的时候,娘把沾了污秽的衣服拿去天河边洗,没想到这就触犯了天条。上天好几次要打雷劈我,多亏状元府有文曲星护着,霹雷不敢往里闯,我每次都是变个苍蝇、蚊子偷偷躲在状元府。如今我儿中了状元,娘不用再躲躲藏藏了,可这次上天又要来找麻烦,非得制造个死了的假象,才能瞒过老天爷,往后才算彻底安稳。”
王俊和王鄂一听,赶紧凑在一起商量办法,终于找到了一个良策,没多大一会儿,王鄂一进院子就喊:“快!赶紧搭灵棚!”仆人们不敢耽搁,忙前忙后很快就搭好了。彩霞躺在灵床上,盖着白布,王俊和公主跪在床前,哭得撕心裂肺,那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疼。
刚安顿好没多久,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变了脸,乌云黑压压地涌过来,紧接着电闪雷鸣,大雨“哗哗”往下浇,一个个霹雷“轰隆隆”地炸响,震得房子都跟着晃。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时辰,雨渐渐停了,天也放晴了。灵床上的彩霞慢慢坐了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灰,一家人赶紧围上来,玉贞也过来相见。重新见了礼,你一言我一语,满院子都是欢声笑语。打那以后,彩霞就留在了状元府,一家人团团圆圆,和和美美地过日子,日子过得比蜜还甜。。
孙富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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